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散文:故乡的小船

作者:陈永平 来源:浮梁县老体协 发布时间:2025年04月22日

  离乡近四十载,每当月光漫过窗棂,记忆深处那只乌篷小船便摇碎一湖星光,缓缓驶来。它载着水乡的晨昏,载着祖辈的叹息,更载着我生命最初的摇篮曲。


  江南的湖是造物主打翻的调色盘。晨曦初绽时,东边湖面像铺了层流动的碎金,朝霞把云絮染成琥珀色,连岸边芦苇都镶上金边。我总爱蹲在鹅卵石码头,看父亲解缆时,船绳在他掌心勒出红痕。船头系着褪色的红绸,据说是祖父当年祈愿平安系上的,经岁月浸洗,倒像朵开在水面的残荷。


  暮色四合时,湖面浮起黛青色的纱。女人们挎着竹篮来浣衣,捣衣声惊起一滩白鹭。她们的蓝布头巾沾着野菊香,笑声落进水里,惊得游鱼吐出串串银泡。远处归航的小船犁开碎金般的波光,船篷上的水珠折射着夕阳,恍若缀满星辰。此时的湖是幅流动的水墨画,连岸边歪脖子柳树上的蝉鸣,都成了水墨里的留白。


  但湖的温柔下藏着暴戾。盛夏的雷暴总来得猝不及防。乌云压境时,父亲攥着船桨的指节泛白,船舷与浪头相撞的轰鸣,混着姑姑念咒般的祷告,那是直面死神的全力抗争。船被掀翻,祖辈痛失亲人的传闻我也听说过不少,这是故土永远也挥之不去的恶梦。可转晴后,父亲又会哼着渔歌修补船板,桐油的气味混着鱼腥,成了水乡特有的气息。


  最难忘秋冬的湖。霜降过后,父亲和姑姑黎明即起。姑姑总把单薄的蓝布棉袄裹得严实,船桨在她掌心转出细碎的涟漪。父亲撒网时,渔网划破晨雾的声响,像撕开块天鹅绒幕布。有次我偷跟去,见朝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,投在泛着银光的水面,恍若两尾跃动的鱼。冬季打撩最是壮观,父亲挥动五米长的撩杆,冰碴子在晨光里飞溅,当锋利的撩齿勾住大鱼,船身便随着挣扎剧烈摇晃,溅起的水花在半空凝成冰晶。


  姑姑的故事总浸着湖水的咸涩。她年轻时的麻花辫垂到腰际,笑声能惊起芦苇丛里的野鸭子。可湖上的风太烈,经年累月的憋尿,让她的腰永远佝偻着。每当肾结石发作,就在地上打滚,哭天喊地的,有时甚至痛得咬床边。因无钱住院,拖了多年,才正式住院,左右两个肾都做了手术,取出的结石,像串灰扑扑的珍珠,搁在粗陶碗里叮当作响。她经常在我面前叨唠,说我父亲当年太苛刻,说女的在船上窝尿,会带来晦气。所以姑姑只能长期憋尿,落下了肾结石的病根。


  对我而言,小船是最温柔的摇篮。夏夜的湖面浮着萤火虫,船篷顶垂落几串紫藤花。躺在舱板上,看银河在头顶流淌,偶尔有流星划过,湖水便接住星星的碎片。船身随着浪涌轻晃,像母亲哼着不成调的歌谣。有次半夜醒来,见月光在船舷镀了层银边,远处传来归航的渔歌,混着水草沙沙的私语,竟分不清是梦是醒。


  世事变迁比湖水更无常。圩堤截断了外湖的浪,承包制让小船成了违禁品。最后那只船搁浅在滩涂时,船底爬满青苔,船篷破成渔网。如今的湿地公园泊着画舫,游客们举着相机拍照,却再没人记得,曾有艘小船载着三代人的悲欢,在同片水域摇晃过无数个晨昏。


  我珍藏着枚生锈的船钉,摩挲时仿佛触到父亲掌心的老茧。每当思念漫溢,便在梦里重溯旧时光。小船划破晨雾,姑姑的蓝布头巾在风中飘扬,父亲撒出的渔网,兜住了整个江南的星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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